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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翠眸夭矯如狼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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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處理好了。”江野死皮賴臉地遞上自己剝好的石榴籽,一顆顆如剔透的紫紅瑪瑙,笑道:“來,吃點這個,補補氣色。江天別院是江家最後一處產業了,前兩天也毀於火災,現在我是兩袖清風一身輕松啊,一時間我還真想不出還有什麽正事沒辦。等想到了,我馬上走人,怎樣?”

“讓整個家族敗亡是正事?切!你這個不可理喻的天下頭號敗家子,臭混蛋!來,接著,賞你的。”小狼就著他的手,吃了他孝敬的滿把石榴籽,然後將自己手中果核往他懷中一扔,嗖地飛走。

“餵,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江野慌忙躲開汁水四溢的果核,氣呼呼的追趕。

江家算是老字號的武林世家,自從百年前陳遨天陳滄流兄弟橫死大漠,江家一躍成為四大家族之首。

憑借它占據整個長江流域的優勢,迅速從武力、財力、人氣上躍居武林獨尊的地位。

百年來它卓立江湖,就算歷代武帝、劍仙、刀聖,也都絕對無法和江家爭輝。換言之,江氏才是百年來真正的武林泰山北鬥。

然而到了江野這一代,父兄在宗主之位上的爭奪已到慘絕人寰的程度。

數年之間,江宗主及四個兒子都先後自相殘殺而死,僥幸存活的他不但不收拾殘局,重振大業,反而一日千金的揮霍,吃喝嫖賭無所不為。

再不然,他就是帶上狐朋狗友去四方冒險揮灑熱血,甚或不管什麽人,只要說是他的朋友兄弟,他就為對方兩肋插刀,或提供巨額財富扶持。

七八年時間,富可敵國又震懾天下的江家敗盡產業,散盡食客。由此世人送了他一個綽號:敗帝。

對這種混蛋無賴,小狼並無好感,不料她施盡渾身解數,也擺不脫他的糾纏。

徒勞的在大街小巷東躲西藏老半天,根本甩不掉陰魂不散的臭尾巴。

她垂頭喪氣地停止逃竄,氣喘籲籲地道:“真是撞邪了,我會碰上你這種家夥,你究竟想怎樣啊?”

“天空海闊,江山如畫,想和你一起走走看看玩玩,用不著這樣生氣吧?”江野嬉皮笑臉地替她拭汗,又拿起扇子替她扇風:“瞧瞧你,我又不會吃掉你,你幹嘛沒完沒了的躲我,累壞了吧?你一路向西,該不會是想去西藏?”

小狼打開他的手,氣得又蹦又跳:“臭尾巴,再動手動腳,我叫你變成沒有四肢的軟體動物。怕去西藏嗎?切,真是膽小鬼,害怕了那就請回吧。”

“怕?告訴我怕字怎麽寫。”他嗤笑一聲。

“不怕,那就一起去西藏瞻仰一番鶴君的風采唄。”她蹦蹦跳跳的邊走邊隨意掃視路邊攤上,有沒有自己喜歡的小玩意。

“一定要去麽?”江野皺眉。

“非去不可。”小狼微笑點頭:“已經很久沒有找到足夠刺激的好去處好玩法了。”

“鶴湖大會有什麽好看的?那鶴君不就是一個番邦蠻子嗎?”他興趣缺缺的亦步亦趨。

“鶴君敢向整個中原武林下戰貼,召開鶴湖大會,一定是有不世出的本領。而且,他肯定已經籌備多年,那自然將是百年不遇的盛會,錯過了豈不可惜?”小狼笑瞇瞇道:“聽說那鶴君還有對抗西藏政府和中原天朝的力量呢,你說厲害嗎?”

“厲害?又不是能夠翻覆天地的神袛,”江野懶洋洋的仰天打個呵欠,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不過是又一場曇花一現的盛衰更替罷了,縱然血腥度和花樣會翻陳出新,也沒任何實質意義。”

“不看拉倒,那咱們就後會無期吧。”小狼興沖沖地沖他一擺手,轉過身邊跳邊笑的走遠:“夜空需要流星賦予列列群星以剎那的動感和燦爛,江湖也離不開各個時代傳奇人物攪起的風雲事件。死水無波的江湖有什麽意思啊?本狼就喜歡江山有變,江湖大亂,越亂越有味道。”

“這絕對是禍水的妖言,你惟恐天下不亂是不是?”江野對她的見解很驚訝,並略有認同,卻不願響應。見慣了天下風雲,也玩遍了世間所有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人和事能夠挑起他的興趣。

直侍她走遠了,身影快要消失在街角,他心裏卻不知為何,突然有幾分不舍,大叫追去:“餵,等等!既然你有興趣,我何妨舍命陪君子?”

幾個起縱,他就又好死不死的攔在了她的面前,她無奈的道:“餵,你明明就對那鶴湖大會沒興趣,幹嘛不能滾開,讓我耳根清凈的享受遠赴藏地的樂趣?”

“唉,區區在下是對鶴湖沒興趣,可是對你這只小狼蠻有興趣,沒辦法,只能做定你的尾巴了。”他嬉笑著挑起她的一縷發絲,輕輕揉弄。

她短劍一揚,割斷被他纏繞在指間的發絲,知道自己的功夫在他手底翻不出什麽花樣,反而只能激起他更大的廝纏興致,所以,斬斷這些許牽連,她再也不做什麽別的抵抗和偷襲。

她利落幹脆的撇清關系,反而使他有些不痛快,爪子一探,攬住她的肩頭。

她抓狂的拍開他不老實的爪子,煩躁的吐出口中瓜子殼,氣得直蹦道:“既然你一定要做討厭的尾巴,就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什麽?說來聽聽。”他托著下巴問。

“一,不許靠我太近;二,言語不許輕佻;三,本狼討厭酒味,所以你不許喝酒。”

“好,那在下也提一個小小要求如何?”他似笑非笑。

“說吧。”

“鶴湖大會還有三個月,你我一路上不必急著趕路,不如看遍西南,吃遍西南,玩遍西南。”

“太好了,我一直以來的愛好就是這個。”她雀躍拍手,但是馬上就好像想起了什麽,黯然一嘆:“可惜,夏存哥哥不願意忤逆母親,陪我浪跡天涯。”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什麽夏存?”他發覺,只要她一想起那個玉公子夏存,就有一種萬念俱灰、寂涼如死的頹敗情緒。

他們究竟是什麽關系?有怎樣的過往和糾葛?

雖然,玉公子夏存,死神方曜,和他敗帝江野,還有當今天子,並列天下年輕一輩中的最強高手。

但是,自古王不見王,都只在自己的圈子裏,相互之間並無交集,彼此僅僅只限於聽聞盛名而已。

那玉公子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居然令這個一身是謎的桀驁女子念念不忘,朝思暮想?

他真是越來越期待,可以親眼一睹那玉公子的風采了。

“我還是沒能忘了他,大概,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刻,才能徹底斷了念頭,將他放下吧。”她神色蒼茫的無意識望著前方:“鶴湖大會,能讓我如願死掉嗎?”

“死?除了死,你能不能有點別的追求?”他手指用力敲了她腦門一下:“餵,你要不要改個名字?”

“什麽?!”她吃痛的回過神,怒喝:“幹嘛打人?”

“一個一心求死的小丫頭,根本不配做狼。”

“誰一心求死了?該死,該死!我可不是那麽沒出息的家夥。”她憤憤的踹他兩腳,發足狂奔,一眨眼,就掠向幾十丈外的瓦檐上。

“言而無信的不良女子,站住!”真是言不由衷,嘴巴挺硬吶!他氣咻咻的飛身追上。

5再聞死訊君意決

5再聞死訊君意決

“如果可以,多想

養一頭狼,一只鷹

教會它們功夫,隨我們一起流浪

有風有雨,有它倆遮擋;

有險有難,有我倆護佑

我給你溫暖,你予我保護

當生命終結,請賜我天葬

吾魂不入忘川,不墮地獄

寧願流落在雲天

望你念你想你

一點一點湮滅

因為我不想忘,

不想在輪回中失去你

沒有你的來生,我寧願不要

如果有這麽一個人

請和我一起朝拜

世界的中心,天地的最高峰

在崗仁波濟峰上

感知所有宗教流派的最高神

要他們賜我與你

萬世不變的情緣

在瑪旁雍措湖中,洗去

前生往世所有的塵埃

只留下,有關你我的一切

不要浮生榮華,只願與你同行

如果有這麽一個人

多想一起走過雲貴川的山水

見識所有的民俗風情

尋訪久遠的遺失神靈

看遍天下,玩遍天下

吃遍天下,記取天下

我願一切神袛有靈

我祈求所有眾生安適

我期望天地眾靈佑我情緣

一生都有你相伴

如果有這麽一個人

多想一起溯時空而上

在歷史的風煙中

見證詩人詞人的風采

名將良相的風骨

有為帝王的霸略

更想,尋遍所有唏噓愛情的主角

撫平他們一切的哀傷沈痛

重寫歷史

讓每一份悲劇故事

都有最理想的結果”

溶溶月光裏,一襲白色衣衫的男子緩步花園,負手背後。

他的手裏,緊握著那張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遍的詩,水墨暈染一般清華溫雅的臉上,終於顯出再也無法壓抑的痛苦。

慣於以溫潤如玉的笑容,雲淡風輕的態度,面對所有人和事,深埋自己最隱秘最刻骨的想法。

可這樣壓抑隱忍的日子,何時是個頭?他終於無法再忍耐下去。

他不想,再只是從暗中派出的侍衛口中,得知她的消息。

她過得好不好,他始終都知道,無法自欺欺人。

她過得怎麽能好?每一次傳來的消息,都是她瘋狂笑鬧之後,突然決然的自殺。

上個月,當她獨自泛舟,醉酒洞庭湖上,寫下這首散亂的詩句,一笑投湖求死的情形,被侍衛千裏傳信給他時,他就再也按捺不住蝕骨錐心的思念。

六年了,他還能再隱忍多少個六年,承受多少次聽聞她絕望求死的情景?

小狼,我怎麽能不想與你一起流浪天地間,陪你看遍天下,玩遍天下,吃遍天下,陪你山川湖海全部踏遍?

母親的嚴命,沈大人的遺願,鏡心的情愫,我實在都不想再那麽顧忌;皇帝的猜忌,我也不想再忌諱。

我只想與你,縱情任性一回,策馬江湖,並肩天涯。

你始終魂系藏地,向往那些藏民終其一生參拜神山聖湖,將生命都傾註在轉山轉湖轉佛塔的終極虔誠裏。

其實我,也一直憧憬那樣遠古蒼莽的最純潔最虔誠情愫,想與你一起參拜那天地至純的雪域湖山。

有生之年,若能與你一起參拜遍藏地所有的神山聖湖,一起終老在參拜藏地風煙的途中,才是我夏存此生最大的幸福。

下定決心,他深鎖的眉宇略微舒展了一分,將手中的詩箋疊好收入懷裏,轉身正欲回屋。

細碎輕巧的蓮步聲音傳來,他僵了一下,他做不到給她難堪,暗暗嘆口氣,回過身來。

月光下,一身淺碧色衣裙,眉目溫婉秀雅的女子盈盈而來,淡淡玉蘭氣息襲入鼻端。

“沈姐姐,還不休息麽?”他微微後退兩步。

“存,你是想離開京城嗎?”她不答反問,籠著煙水的眸子裏,愁霧彌漫,情不自禁踏前兩步,將他不動聲色拉開的距離填補上。

“嗯,皇帝已經給我下了死命,這次若不能剿除西方那些清真教徒結成的聖火宮和背後暗暗推進的阿拉伯世界軍隊,我這個淩煙候,還有身後九百多口家小,恐怕真的要全部陪葬了。”

她柔聲卻堅信的道:“存,你自從十四歲出任清遠將軍以來,打過敗仗麽?以你的韜略,這世上什麽樣的軍隊值得你多慮?”

他外表是風雅清貴的翩翩公子,世襲淩煙候,只醉心於琴劍書畫。

可事實上,他是整個天朝的擎天柱,當今皇帝暗自欽點的王牌愛將:清遠將軍。

只不過,他的這個身份,一直是隱秘的。每次出現在戰場上時,都以一張玉質面具遮掩真容。

這世間,唯一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恐怕也只有當今聖上,夏夫人,還有她沈鏡心。

就連小狼都不知道他的這個身份呢,想到這裏,她一直黯冷的心,忽然有一絲莫名的竊喜。

她沈鏡心和玉公子之間,不是還有這一個共同知道的小秘密嗎?

縱然他始終心系小狼,從小到大心裏都只有她,可是,最終長伴在他身邊的,不是她沈鏡心麽?

雖然入不了他的心,但是,絆住他的身,她沈鏡心,也算是慘勝小狼一籌,不是嗎?

何況,還有他和小狼的兩個孩子,不是都在她沈鏡心的身邊長大嗎?那兩個小家夥,一直以來,最依戀的便是她這個沒有什麽血緣關系的外人。

只要能牢牢抓住孩子的心,不愁夏存不遷就她。

“沈姐姐太廖讚了,我哪有這份謀略?都是皇上英明,調度得當。”他依然不動聲色保持著不冷漠但是略有些疏離的距離,擡頭看看月色,道:“已經是後半夜,風露下來了,姐姐回房休息吧,莫受了寒。”

他亙古如一的疏遠,使她心裏一緊,她忍下酸澀感,略略上前一小步:“存,難道你還奢望再見她一面?是嗎?”

他微微一驚,但是隨即就坦然道:“是。”

“六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她嗎?”

“她一直過得很不好,若不去看她一眼,這一生,我死難瞑目,沈姐姐。”他沈吟半響,終於還是說出自己心底最真實的念頭:“請你原諒,我永遠不可能放下她。”

“你不是一直都安排有心腹高手,天涯海角暗中保護著她嗎?”

“我知她身體上沒有生死之險,可是她的心,已經瘡痍遍布,我不能任由她繼續自毀自棄。”沈默半響,他歉然道:“姐,對不起。我雖然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不能任性的陪她流浪,可是我,也不能娶你。不管再過多少年,我都給不了你承諾,我求求你,將我放下可好?你我永遠沒有可能,你等下去,只能誤了自己終生。”

“我早說過,不需要你的承諾,也不需要你補償什麽。我只要留在夏府,陪著你和老夫人就好,不求名分,不求你真心,只想能看到你,如此,便足矣。”她微微咬唇,絕不放手,不管他怎麽拒絕她。

只要有夏夫人在,他再怎麽心系小狼又如何,能留在夏府的,只有她沈鏡心。嫁不了他有如何?只要她存在一天,小狼也休想嫁給他。

得不到他,小狼也休想得到她,奪不走他的心,她便橫在他們之間,讓他和那妖孽也別想如願。

自己得不到的男子,這世間其他女子,誰也休想得到。

看她看似溫柔卻執拗無比的眼神,他無可奈何的一嘆,轉身想回房,她卻喊住他:“存,這次西藏之行,我也想去,夫人已經同意了。”

“什麽?”他克制著煩躁和痛苦,溫言道:“姐,你身子骨弱,怎麽適應長途跋涉?再說雪域高原,空氣幹冷稀薄,極度缺氧,尋常人都受不了那氣候,你實在不能承受那種環境。”

6相思入骨難相伴

6相思入骨難相伴

“沒事,我不是會些醫術,也曾經學過一點功夫嘛,只要小心謹慎,應該不會給你添麻煩。”她聲音柔婉卻不容拒絕的說:“存,這些年,我可曾給你添過什麽麻煩嗎?”

見她搬出母親,又提到自幼到大一起長大的情分,她其實比小狼還早一年,來到夏府,他不再多說什麽,正打算走,她又道:“夫人還說,這次思染和靈念也要去。”

“他倆還這麽小,沈姐姐,我這次是去出征打仗,生死難料。雖然我暫時不會直接待在軍營裏,可是帶著孩子去,烽火無情,這不是胡鬧嗎?”他微微動怒:“你好好勸勸我母親,戰爭不是兒戲。”

“兩個孩子從小就離不開我,夫人恐怕也是怕他倆受不了沒有我的日子啊。”她語氣略含委屈,心裏卻著實有些篤定,只要孩子同行,就更有抓住他心的機會:“你放心,就算有什麽危險,我一定死在孩子前邊,決不讓思染和靈念有什麽事……”

“姐,何苦說這種氣話?我和小狼的孩子,怎能讓你付出生死相待?”他無奈而煩躁的打斷她的話,沈吟半響,母親從來就不喜歡小狼,就算是他和小狼的親生骨肉,她也不願意多看一眼。

雖然母親沒有直接明言,說這兩個孩子是恥辱的存在,可她一貫冷漠鄙夷的眼神和態度,都擺明了她心裏所想。

恥辱?他心裏狠狠一痛,自己和最愛的女子之間,已經就只剩下這一點關聯了。可是自己的母親,卻從來不曾正眼看過兩個孩子一眼。

他無法確定沈鏡心對他和小狼的孩子究竟是否喜歡,但是這五年來,兩個孩子,的確都是她在精心照料,孩子也很依戀她。

算了,留著孩子在夏府,只怕也並不見得有江湖和軍營安全。他終於點頭:“好,又要姐姐受累,照顧他們了。”

“說什麽傻話呢,我為你做任何事情都覺得是一種幸福。存,你不要和我如此客套好嗎,這讓我覺得,你們之間總是透著生分。”她深感無力的嘆息一聲:“你說,我要怎麽做,你才能不排斥我?”

“沈姐姐,我沒有……排斥你的意思。”他強撐著煩躁和愴涼的思緒,揉揉眉心。

“沒有麽?”她淒然一笑:“存,這麽多年了,你,我,小狼,我們三個是一起長大的啊。可是你什麽時候,曾經讓我靠近過你?你總是不動聲色的與我保持著距離,我從來沒有辦法走近你半步,更不用說進駐你的心。”

他沈默,無言以對。

他的心只能放得下一個小狼,從小到大,永難改變。一想起小狼,心頭就又是一陣陣悸痛,酸澀卻也甜蜜,溫馨而又悲愴的感覺。

對著沈鏡心,他除了尊敬疏離,再無其他想法。這些年,怕她難堪,他沒有直接幹脆的拒絕過她,可是,他含蓄委婉的對她說過很多次,他對她,絕沒有一絲一毫兒女之情。

她始終不放手,不死心,而她的父兄,又是他的師父和最知心的好友,他們死後,他和母親,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無法狠下心將她趕走,其實,有母親在,他就算能狠下心,也沒有這個權利,無法請她離開夏府。

“存,你曾經答應過我父兄,你會照顧我一生。你母親也一早就聲明過,我是你今生唯一該娶的女子。我等了這麽久,從十一歲,一直等到現在,十三年了啊,你還要我等多少個十三年?你究竟會不會娶我?”看他一再的與她保持距離,不著痕跡的後退,無盡委屈和失望,使她眼含著熱淚,一步步逼近他,聲聲質問。

不得不擡眼直視她的悲涼與怨憤,他再次後退數步,沈思道:“沈姐姐,我最多能做到終生不娶,甚至也不去見小狼,我會一生都謹守對沈伯父和大哥的承諾,照顧你。至於婚姻,我……不能給。給不了你真心,就算我娶你,又有什麽意義?這是誤了你,害了你,也是對小狼的辜負,對我自己的侮辱。”

“娶我就是羞辱?就是對她的辜負?存,同樣是一起長大的,為什麽你就不能喜愛我一點點呢?我哪一點讓你不能喜歡?你告訴我,我可以改,你究竟不喜歡我什麽?說呀。”她失控的抓住他衣袖,想要拋卻矜持偎進他懷裏,他卻倉皇推開她,始終不讓她近身。

“姐,這只是一種感覺,我無法和你說清楚,我只能說,除了小狼,這一生,我不可能喜歡上任何其他女孩子。請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夏存苦悶而認真的看著她含淚的雙眸:“姐,你執念太深,若你放下這執念,就能看到其他男子的好,尋到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你只認定小狼,難道就不是執念嗎?你為什麽不給自己機會,看到其他女孩子的好,難道除了小狼,這世上無數的女孩子,都不能給你想要的幸福嗎?”她哽咽著質問。

“姐,這不一樣。小狼心裏有我,我心裏正好也只有她,我不需要多看其他女孩子一眼。”他費力的解釋。

“別說了!我是不會放手的,除非死!”僵持良久,她含淚放棄徒勞的廝纏,轉過身子,默然抽泣。

心裏一陣陣愧疚和躁悶,他實在沒有精力再應對她,勸解她,轉身告辭回房。

和衣倒在床上,想起六年前忍受不了小狼的離家出走,他與母親鬧反,不顧一切的天南海北去找小狼。

那晚在江邊,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明月輪。他倆一起私拜天地,孤註一擲的交付身心,一夜抵死纏綿。

可是,對月許下的誓言,終究是落空了。他自己始終沒有勇氣徹底忤逆母親,也忘不了對沈氏父子的承諾,不能答應小狼放下夏府,與她一起浪跡江湖。

一覺醒來,他的衣襟滿是她的淚,她已經刻字留恨,決然無聲無息的獨自遠去。

無數個難眠日夜,和戰場上永無休止無情的殺伐。次年,接到她萬裏外的飛書。

等他趕到時,北國雪原木屋中,只有滿床血跡和兩個剛出生的兒女,她已經不見蹤跡。

他動用所有人脈和力量,踏遍北國,始終尋不到她的行蹤。

終於,他死了尋回她的心,改而暗中派人保護她。而他,在皇帝的安排下,已經沒有什麽屬於自己的自由時間,所有的精力都必須用在驅除外敵上。烽火狼煙,是他一直脫離不了的宿命,畢生最不喜歡血腥,卻必須在最殘酷最前沿的戰場上度過每一天。

他已經身不由己,陷身戰爭的漩渦,給不了她安穩和陪伴,而她,也再不是小時候那個願意為了膩著他,就委屈自己將就在他身邊,留在夏府的小狼。

她已經決然的想遠離自己不喜歡的世界,想要他陪她飛向自己向往的天地。而他,也不再是無憂少年,他必須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不能再陪她游悠度日。

他放不下將門使命,也擺不脫帝王的嫉恨,給不了她承諾,她就再不見他。

縱然相思入骨,縱然萬念俱灰,縱然一次次痛苦到自殺,她也絕不再回頭。

小狼,小狼,他在心底默默呢喃這個名字。一筆一劃,都使心裏滴血,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滴淚打落在她的詩箋上。

小狼,這次鶴湖大會之後,等我再為皇帝做完這最後一件事,驅除那些虎視眈眈的西方異教徒軍隊,就一定放下身邊的一切,追隨你的左右。

我再也不想顧忌身邊種種,沒有你的世界,就是死寂無邊的曠古荒漠。

在他輾轉難眠,痛不欲生的時刻,另一處,沈鏡心的房間,一只漆黑如墨的信鴿落在她窗臺。

取下小小的密函,她擡眸飛快掃過,立即在燭臺上燒為灰燼,吹散一空。

她凝眸沈思,小狼居然和敗帝江野混在一起,而江野,已經惹怒了江南第一武林世家惠家。

惠家正在籌劃鏟除江野,奪取敗落的江家在整個長江流域的統治權。

江野雖然風流之名遍天下,可他儀容翩翩,武功絕世,倜儻不羈,義薄雲天,依然是天下眾多妙齡佳麗的春閨夢中人。

只要適時制造機會,不斷讓夏存看到她和江野繾綣情深在一起的場景,應該可以斷了夏存的癡念,讓他死心繼續留在京師。

他本來就無法完全無視母親和恩師的意願,更無法忽略皇帝的猜忌。

只要他對小狼的癡狂稍有動搖,就絕對會再次屈服於現實政局的險惡,打消誓死追隨小狼的念頭。

他從來就不是那種只顧自己情愛,而決絕斬斷忠孝恩義的人,可以羈絆他的因素太多,她不怕留不住他的腳步。

就算知道留不住他的心,可是她,依然要不惜一切,羈絆住他的身。她絕不會放他離開,絕不會給他和小狼制造一絲一毫在一起的機會。

她不信,他能隱忍到此生終老,不信他能終生忍受相思欲絕卻不得相見的痛苦,不信他能終生忍耐生理上的需要,為那個野性不馴的女子守身不渝。

夏存,若我此生得不到你,我也要折磨你們到死,一起為我的思慕殉葬。

收斂起雜亂的思緒,她定了定神。王兄和元帥交代的任務,她絲毫不敢大意,對夏存的心思,也完全都建立在不能絲毫影響自己使命的基礎上。

否則,她的下場,只能是立刻被上面派出的高手抹殺。父王是什麽樣的人,她從小便深知。縱然她身為公主,身為聖火宮宮主,立下怎樣的功勞,都很有可能被父兄翻臉無情的除掉。

惠若依那個女子,應該可以利用一下。

在強大的軍事和財政壓力下,伊斯蘭教雖然已經成為西域各國唯一信奉的宗教,他們的國家可以說已經完全把持住這些西域小國的一切命脈。

可是,伊斯蘭教的勢力還沒有滲透到天朝大國的內地。而西南各省,又被藏傳佛教的勢力影響和統治著。

這些年,枉費他們無數心力,用盡各種手段,都再也無法將聖教勢力向中原腹地和西南各省推進。

也許,惠氏家族和江野的利益沖突,是一個良機。

她請示王兄派出得力助手,幫助惠氏奪取長江流域所有霸權,讓惠氏以自己數百年的世家影響力,在長江內外大力修建清真教,提倡百姓信仰這個洋教派。

只要不引起天朝廟堂的警惕,他們的兵力就可以慢慢潛入中原和江南,全部安插在各地清真寺裏。

至於西南各省,她已經隱隱得到消息,父兄們已經派出精英力量,大規模開赴藏地,準備與鶴君談判。

鶴君若願意借助外來的異教勢力,來對抗正宗藏傳佛教的大軍,那麽,他們下一步的雄圖偉略就能順利推進實現了。

她略一思忖,將自己的想法和請求匆匆寫好,塞進蠟管中,小心系好。

久經風浪的黑鴿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萬裏傳信的危險使命,極其謹慎的輕輕撲翅,宛如一道無聲無息的黑電,消失在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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